2023年10月底,76歲的知名導演侯孝賢,被診斷出罹患阿茲海默症,新片拍攝計畫因此暫停,他的家屬表示,侯導目前已回歸家庭生活並安心休養中,身心狀態平順,並無大礙。新聞一出,許多影迷深感惋惜,或許之後再也無法看到侯導的新作問世,然而他的許多作品,像是《兒子的大玩偶》、《風櫃來的人》、《童年往事》、《戀戀風塵》、《悲情城市》、《戲夢人生》、《好男好女》、《南國再見,南國》、《海上花》、《刺客聶隱娘》等等,都深深烙印在觀者心中,難以抹除。他的電影作品,仍是近五十年來臺灣電影歷史中,最別具人文情懷與臺灣歷史印記的經典之作,同時也是臺灣電影新浪潮的開端與濫觴。
電影,作為「第八藝術」,導演透過影像,以傳達思想與美學,進而達到影響觀者情緒與思維之目的。在電影理論中,蘇聯導演吉加•維爾托夫(Dziga Vertov)在他的作品《持攝影機的人》(Man With A Movie Camera)中,提出了「電影眼」(kino-eye)之觀點,他認為任何影像,都是創作者以「眼睛」加上「電影家」,用最自然的方式,以他的眼睛來「捕捉寫實生活」,而帶給我們他對世界的觀點。
侯孝賢早期的電影,多從臺灣鄉土、時代演變與歷史角度中取材,反應了最為自然的臺灣歷史與生活。像是改編自作家黃春明的小說作品《兒子的大玩偶》,男主角為求生活而到電影院打工,他將自己打扮成小丑,並在身體前後掛上電影海報,在嘉義鄉下四處宣傳,而成為活的「人體廣告」。只不過,他剛出生的小孩,竟認不出卸裝(妝)後的他,而放聲大哭起來。最後一幕,影像定格在卑微小人物的粉彩臉龐上,透露出常民生活雖然艱苦不易,卻也充滿著淡淡的喜悅與一絲希望,讓人心暖暖的。
而《風櫃來的人》(The Boys from Fengkuei),故事描述三位來自澎湖「風櫃」家鄉年輕氣盛的少年,在漁村裡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最後離鄉背井到臺灣高雄討生活,他們面對著未來充滿期待卻又徬徨失措,走了一步,卻又不知道下一步在哪。他們無所謂而純粹的青春茫然,似乎已在工業機械化與商業猜忌的城市運轉中,被悄悄淹沒了。海浪拍打著岸邊,他們隨意自在起舞,恰似一首節奏輕盈的詩。他們的青春,宛若潮起潮落的浪花一般,濺起一瞬,卻又隨即墜下,短暫而永恆,失落卻也美麗。也或許,年輕的色彩,是白,也不留白。
吳念真的真實故事
另一部電影《戀戀風塵》(Dust In The Wind),其情節取自編劇吳念真的真實故事。故事描述阿遠與阿雲兩人,他們一同住在偏遠的採礦小鎮上,從小就是青梅竹馬,每天一起坐火車上下學。畢業後,阿遠在臺北找到印刷廠的工作,過了不久,阿雲也到北上工作,她在裁縫店裡幫忙,他們都期盼著能夠創造更好的將來。不久,阿遠前往金門當兵,兩人只能透過書信了解近況,傳達彼此內斂的情感。兩年後,阿雲竟愛上了每天送信的郵差,並決定公證結婚。阿遠面臨兵變的打擊而嚎啕大哭,他在痛苦無奈之餘,也只能繼續向前。不久後,阿遠退伍回鄉,在後院看著阿公種田,翻攪著土壤望著遠方,他似乎體會到了人世間無常的流轉與變化,而展現出一種人世蒼涼的美感。也或許,面對生活裡的困境,我們雖改變不了什麼,卻也能夠坦然面對、勇於接受。或許心寬了,天地也就寬了。
又像是以二二八事件時間前後為主的《悲情城市》(A City of Sadness)一片,描寫基隆郡九份林氏一家,從興盛走向衰敗,直接側寫了那時動亂失序的臺灣。在劇中,知名演員梁朝偉飾演失聰而無法言語的文清一角,更是直指著長久以來一直都是「被殖民者」身份的臺灣人民,其窘迫無奈而又失語無聲的認同困境。又或是改編自藍博洲原作小說《幌馬車之歌》的《好男好女》(Good Men, Good Women)一片,講述著因臺灣白色恐怖而受難的鍾浩東與其妻蔣碧玉之故事,電影以三個故事交織而成,同樣陳述著臺灣人民民族認同與「無根」的複雜處境。
侯導以他的「電影眼」,帶我們認識他的世界。他的作品,總是充滿著滿滿的人文情懷,以及最為寫實的臺灣歷史印記。他用最沉緩的長鏡頭取畫面,而每個鏡頭,都像是一幅優雅靜謐的水彩畫,靜靜地等待觀者前來。而他的作品,不僅影響了臺灣,也同時影響了世界,像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韓國導演李滄東、中國導演賈樟柯等多位影人,也都受到了他電影的啟蒙與啟發。在此,謝謝侯導帶給我們的「眼界」,也祝福您早日康復,期待您的新作!
※首圖( 圖片來源/達志影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