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般上班族,在職場上,和我同有身心症的朋友,多數選擇隱瞞,少有人像Y(憂鬱及焦慮)和同事坦誠相告。我認為Y就和一般人一樣,工作表現並沒有特別差,也沒有刻意濫用自己的症狀博取同情。不過經歷因他而起的一些事情,我開始體會到殘酷其實無所不在。
我們常常受到的不是「指教」,而是情緒「發洩」
譬如上對下例行性「檢討」,上級覺得該檢討,員工才會有所學習成長,但我們常常受到的不是「指教」,而是情緒「發洩」。不同於我因恐懼而沉默,Y都有禮貌的附和和適度回饋,怎知場面演變成侏儸紀世界,Y像頭弱小的獵物,開不開口都會受到上級這頭猛獸鎖定,被他跳針式的質問窮追猛打,緊咬不放。
面對三番兩次酷刑式發洩,我們做不到為自己好逃離現場這件事,每每我都能察覺到Y愈來愈勉強的呼吸,那是感到痛苦的徵狀,不知這樣的他是因新傷而痛,還是舊疤也一併被揭開,難受到何種程度,是否和我一樣宛如被迫重溫過去家暴、同儕霸凌惡夢,極度煎熬。
我身為職場弱勢,泥菩薩過江,在封閉的「獵場」,防止內心崩落已艱辛,不知該如何協助同類Y,卻又擔心Y這塊磁石,有一天會被引來的負能量傾覆,坍塌成泥。
除了是檢討會運氣最差的,工作空檔,資深同事N也時常拿Y開玩笑。倒楣的Y成了標靶任N不停的射出言語利刃,好似在測試攻擊力道,看哪句話能讓Y反應最激烈,以圖N個人的爽快。
射出利刃的人,殊不知事情的嚴重性
某次我心生了要認真去「聽和看」的念頭,於是聽到玩笑多次重複著「跳下去」這幾個關鍵字,語氣慫恿,明顯是針對Y而說。我看到Y不發一語,眼神空洞,雖無流露明顯情緒,不過隨後見他又進入呼吸勉強的狀態,一個「字眼」換來他一次費力的呼吸,一個接著一個,連我的心跳也快了起來。
我突然害怕Y若被「催眠」成功,這間辦公室可直達十幾層高的露天平台……,要是他剎那「熬不過」,旁邊的窗戶一推開就能使那「玩笑」成真。我緊張的直盯著Y,深怕一不留神,就得目睹一場慘劇。諸神保佑,可怕的事沒有發生。
但我的憂慮沒因此消減,反而與日俱增,因為射出利刃的人,殊不知事情的嚴重性,是否要到了使人斃命的地步,他才會意識到自己的惡行,或者他早已墮落為魔鬼,無論如何,都不會感到慚愧。
我和Y這樣的人是否隨時都得提心吊膽
防備他人突襲測試我們的底線。
那條底線,橫跨陰陽兩界,脆弱如絲,只靠不穩定的意志支撐,無法預測會在哪個時間點,被哪幾個字、幾句話割斷,一旦斷裂,我們就可能選擇與這個煉獄般的人間永別。
雖然同事間沒義務互相關心和同理彼此狀況,但不論身分、場合,人跟人之間應該做到基本的相互尊重。對方先有言行冒犯你,言語反擊是一回事;若單純討厭對方、對方是弱者或有特殊之處,都不能作為開惡劣玩笑的理由。
然而就我的經驗和觀察,自己和其他身心症患者除了得邊工作邊與內憂——自身症狀搏鬥,如果又遭遇外患——因症狀而遭致他人刻意為難,內外雙重壓力夾擊下,難再有心力為自己發聲,或是鼓起勇氣發了聲仍受到冷嘲熱諷等二度傷害。
幸好Y在那度秒如年的時刻忍住了,幸好Y後來離職了,幸好無防護的窗當時沒被一個痛苦至極的人推開。
※首圖( 圖片來源/ AP NEWSRO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