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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首不再有機會重現的絕美武林之詩《一代宗師》

發布日期:2023 年 12 月 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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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半炸雞

王家衛掛名導演的最後一部電影《一代宗師》,年輕的時候看其實不太能理解當中的分合與無奈,那些有緣無份與通透豁達也覺得只是角色的人物個性,當時光是震攝於電影展現出來的美學氛圍,與金庸也難以攀比那如詩般的武俠打鬥場景就已經滿載而歸,只把這部電影當成武林群雄的崢嶸角鬥,宮家六十四手的這座高山,彷彿不只是功夫高低的山顛,也是武林文化在中國的最後一波高峰了。

受香港電影餵養長大的我們,王家衛、王晶、周星馳、陳百祥這些名字,都像是我們在成長過程當中的榮譽戳章,是人生電影記憶庫當中常常可以拿出來與同齡人相認的捷徑,自成一派的特殊氛圍讓香港電影很難被取代,如果周星馳是通俗電影的大腕,那王家衛絕對是最會說故事的藝術大宗師,用直覺在拍電影的王家衛,那頹圮的美感和藝術品般的鏡頭語言、看似隨性卻攻而不破的拍片方式,都讓王家衛的電影成為香港片當中獨一無二的流派。

現在回頭去看十年前的《一代宗師》,渾然不覺這十年的時間造成的脫節感,滿堂貼金的佛山金樓對照身穿黑衣的江湖俠士們、大荒般的冬北大雪映襯著為老爺子送殯的白衣部隊,時代感給予這部片的像是鍍金般難以復刻的美好時光,那些時光當中,習武的黑衣組織在精緻的堂子當中聚會,談的是造時勢與門派榮譽,面對壓境的強龍是貢獻一己打造獲勝的英雄,而不是終日只有地盤與利益,那是一個在日本人來到中國之前、在文化大革命之前,有底有蘊有被滋養過的中國;身處於現在這個時代,回頭觀望1930-1950年代的人們,我們開始發現也許這不是一部回首望的電影,人與人之間不管在什麼樣的時代,都充滿著各種的無奈,沒辦法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是遺憾、在一起了沒辦法相守也是遺憾,各種的遺憾才堆疊成了豐富的生命。

這個時代,有宮若梅、有程蝶衣,還有張麻子,那是一個我們曾經需要仰望的過往,在《一代宗師》當中,光是宮二與葉問的對話,都細膩的像是一首詩般,要用「品」的方式去觀賞才不枉他們每一次久別重逢的相遇;宮若梅在死前說「我選擇留在我自己的年月裡了。」彷彿揭開了美好時代的終章,大時代的轉動在片中沒有用血淋淋的方式呈現出來,但我們知道後面是國共內戰、是日本帝國侵華,選擇留在這個時代的宮若梅,就像《海上鋼琴師》中不願踏出維吉尼亞號的1900一樣,那是屬於他的時空,不願改變也是一種選擇,能夠成全這種美好的選擇,則是一種豁達,宮若梅從誓言復仇的霸氣宮家小姐,帶著決絕勝負之心到最後,也帶著這樣的堅毅給了自己最孤美的選擇,忘記了六十四手,不婚嫁、不留後、不傳藝的奉道之路讓帶著六十四手絕跡江。

( 圖片來源/華納兄弟台灣官方YouTube )

另一邊的葉問,則是不與人爭那一餅之大的武林,帶著截然不同的世界觀踏入了新的時代,「想不到那次是最後一面,從此我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回頭無岸。」《莊子》德充符當中說:「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飢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所有我們在乎的這些貧窮富貴、功名利祿,甚至生死存亡,其實對於天地來說都只是如同白天黑夜般正常的事物變化、天命流轉;葉師父沒有違逆天命,也沒有試圖掌握得更多,只是在這些流轉變化當中一步步的移動,踏著詠春獨有的步法往香港前進,看似為求生存做的妥協,但又何嘗不是我們後代之幸,也因為這樣所以詠春拳透過葉問與李小龍知名度廣布天下,「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有燈就有人。」這句話雖然沒有在宮若梅的身上發生迴響,但葉問點起的燈亮起了更多更多的武林。

那些美好的時代已經過去,也許我們將來也很難再一次看到這樣的武俠電影了,電影人代代更替,後起之秀對於武林、對於江湖、對於時代的理解,都不會再跟王家衛相同了,宮若梅會存在我們觀影人的心中,他未走完的路很難有人代替他繼續走,但即便不習武、不打鬥,也期許我們能有更多的方式修養自身,有機會可以見自己、見天地,並且見眾生。

※首圖(圖片來源/Disney+ 官方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