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的雨沒有消停的意願,窗外的濕氣不斷滲入,逐漸包裹成巨大無形的水霧籠罩整個屋內。空氣聞起來有一股酸臭腐蝕的味道,找不到異味的源頭,便全怪罪在雨身上。打開手機,天氣預報顯示這周都是雨天。
早上撐著傘出門送女兒上學,每天的行程是先送小女兒坐上校車後,再順路散步送大女兒進校門。短短約十分鐘的路程,是我與大女兒最珍貴的獨處時光。
幸好今天沒什麼風,雨也不太大。我們步伐緩慢而輕鬆,時而分享彼此生活中的小事。女兒頭低低的,邊走邊觀察著腳下的地磚。下過雨的地磚,因為聚集的雨水而形成大大小小的水窪,映照出另一頭模糊而晃動的倒影。
女兒忽然驚喜的拉緊我的手:「媽咪妳看!我的腳下好像有另外一個世界耶!你覺得那個世界會不會也有另一個我?」被女兒這樣提問,我也跟著好奇了起來:「真的耶!那妳覺得那個世界的妳在做什麼呢?」女兒微微抬起頭,看起來正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在這停頓的短短幾秒鐘裡,這幅畫面對我來說顯得格外有趣,它在我的腦中快拍成了定格的膠卷。女兒正在替水窪中的平行世界,建構一幅景象,在那個世界裡充滿著各種可能,全部都是未知和想像。
「我和媽咪正在公園盪鞦韆!」她側著頭笑著對我說。
這個答案著實令我大笑了起來。從她嘴裡說出的,不是天馬行空的世界,不是虛而不實的角色,沒有夢幻的糖果世界或是騎乘彩虹獨角獸,她的答案是我們每天平凡的日常,是一樣每天進校門前都會去盪鞦韆的她。如此樸實簡單的回答,反倒讓我出乎意料得感到無比幸福。
女兒在剛升上三年級時,有段時間厭倦上學。每天早上都無精打采,問她怎麼了,也說不出具體的原因。「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胸口悶悶的,很想生氣。」女兒和我說出了她的無奈。於是某一天早上,我突發奇想,偏離原本熟悉的上學路徑,刻意帶著女兒繞到學校附近的公園。「走,媽咪帶妳去盪鞦韆!」女兒有點驚訝,然後隨即緊張了起來,「現在嗎?媽咪不要啦!這個時間去盪鞦韆很奇怪耶…大家都趕著要去上學。」
我想起女兒們學齡前的那段時光,我們常常吃完早餐就出門,散步去公園溜滑梯、盪鞦韆,可能會順路在便利商店買兩個統一布丁,玩累了就坐在大樹下乘涼吃布丁。我們會撕開布丁的膠膜,把沾黏在上面的殘餘布丁全部舔乾淨。那時女兒還不會自己盪鞦韆,我會站在她們身後輕輕推。我讓她們把眼睛閉上,想像自己是一隻有著巨大翅膀的鳥,我們會一起飛越前面的高樓大廈,再低空飛過我們家的屋頂,可能會經過一大片草地,再往天空飛去,最後在彩虹上溜滑梯,在白雲上玩彈跳床。女兒們很喜歡這樣的情境想像,總是在鞦韆上咯咯笑個不停。
那段日子好開心,我們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有一定的規律。長大後,我們得重新開始慢慢學習適應,適應學校、適應同學老師,適應更大更複雜的群體生活。我們日複一日依循著社會的架構和節奏,很多想像和創造力在無形中被制式的規範取代,我們逐漸適應著另ㄧ種型態的規律,活在某些人的期待裡。很多人就此待在這個被建構的框架裡安穩度日,有些人則想要在框架之外突破限制,追尋更多的未知和嘗試。
我回過神來,和女兒說:「怎麼會呢!我覺得說不定是其他人奇怪。早上這段時間沒人,我們想盪多久就盪多久,還不用排隊,這不是超棒的嗎?」我硬牽著女兒往鞦韆的方向走去,把書包和餐袋放在涼椅上。我微笑彎腰做出了一個邀請的動作,「請!」「繫好安全帶,我們要出發了!」我戲劇化的把女兒恭請上了鞦韆,繞過去站在她的後面,像回到她更小的時候那樣,即便她現在已經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盪得很高了。
我請女兒把眼睛閉上,而她立刻知道我要做什麼了。她似乎已經放下了一開始的焦慮和擔心,準備跟上我一起飛行,「媽咪,我們今天也飛上白雲吧!」她的語氣轉變得有點期待和興奮。「那有什麼問題!坐好了喔,我們今天會飛得很高很高!」在充滿陽光和土壤氣味的那個早晨,我把女兒的鞦韆推得好高,在空中畫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而她終於在上學前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從那天的急轉彎後,盪鞦韆竟然成為了我們每天早上進校門前的「特殊儀式」,女兒的悶悶不樂也似乎在那天被一起盪到九霄雲外了!
「其實我們不需要和別人一樣。應該說,我們不需要害怕和別人不一樣。」
那天我和女兒這麼說。這世界規律和重複的事情太多,我們習慣在特定的規範下過生活,越來越害怕改變,害怕和周圍的人不一樣,過度擔心別人的眼光。我嘗試讓女兒知道,不一樣真的沒有關係,有時候換個想法或方式,可能就會有全新的體驗和獲得。重要的是,只要能找回原始內建的開心,那比什麼都重要。
或許在我們內心深處,都渴望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裡過得更有趣、更不平凡,最好能超越現實中的自己。但女兒眼中水窪下的那個平行世界,和現實中的她一樣開心地在鞦韆上盪得很高。能擁有這份再平凡不過的「同步幸福」,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育兒獎勵了!
※首圖( 圖片來源/AP Newsro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