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要能夠發展Cult電影文化,這個國家的電影工業與相關創作,必須要相當的發達、多元,才能有最基本的培養環境, Cult電影文化瘋狂的國家,大多類似歐美或者日本這些資訊開放、電影創作旺盛、觀影環境多元的國家,像台灣這種電影工業厭厭一息、電影作者普遍憂鬱的國家,是沒有辦法產生出豐富的Cult電影文化。香港長久以來有「東方好萊塢」的稱號,電影創作不只數量驚人、題材多元,而且部分類型電影更能夠帶領世界影壇風潮,在這麼營養的環境之中,香港電影當然也發展出了屬於自己的Cult電影文化。其中,Cult電影創作天皇劉鎮偉,堪稱可以算是香港Cult電影的同義辭。
無厘頭
一般人對於劉鎮偉這個名字的認識,可能僅只於依稀聽過而已,還可能和另一位以導演「殭屍電影」聞名的劉觀偉搞混掉。但是,只要提到周星馳式無厘頭電影的開山祖師-《賭聖》,應該大家都知道。周星馳的無厘頭表演從1990之所以可以流行,根據香港喜劇大師許冠文的解釋,是為了對應1997年回歸中國的一種無助感,香港市民普遍有一種沒有辦法掌握自己命運的無奈,而衍生出認同周星馳式瘋言瘋語、不針對事情回答問題的應對方式,算是一種無法向中國抗議的無奈感(台灣社會近年來也有這種傾向)。
劉鎮偉和賭聖
劉鎮偉在香港影壇的崛起,是起源於鬼片的創作。1981年由香港新浪潮大將余允抗執導的《兇榜》一片中,劉鎮偉已經擔任監製參與創作了。
1987年,《猛鬼差館》(The Haunted Cop Shop)成為劉鎮偉導演生涯的第一部作品,賣座成績不錯,1989年,導演王晶結合周潤發、劉德華的《賭神》奇蹟式賣座,片商吳思遠找來劉鎮偉結合周星馳、吳孟達等人,依照《賭神》的模式以極低成本拍完《賭聖》,希望能夠藉著賭風搶錢,想不到因為成本低,劉鎮偉沒有票房壓力,盡情建造他心目中的無厘頭世界,反而造成瘋狂賣座,不但讓周、吳成為票房巨星,也延續香港賭片的風潮。之後,劉鎮偉還幫周星馳的《新精武門1991》以及續集《摩登武聖》(港名:漫畫威龍)編過劇,由班底元奎客串加上武術指導、左頌昇導演,也相當能夠延續無厘頭世界設定的吸引人之處。
黑玫瑰
劉鎮偉最重要的創作在1992年出現,在周星馳式的無厘頭電影之後,他轉而向粵語老片取經。早期由楚原導演、太太南紅主演類似「女蝙蝠俠行俠仗義」的「黑玫瑰」電影系列,成為劉鎮偉再創新流行的觸發。1992年的《九二黑玫瑰對黑玫瑰》,劉鎮偉結合懷舊元素,加上老粵語片圈影星呂奇的典故,以「黑玫瑰」故事為經緯,經營出屬於自己的想像故事,劇本中處處充滿有趣的考古機鋒,不斷出現一些只有迷戀老粵語電影的影迷才可以體會的「惡趣味」(九七年的續集《黑玫瑰義結金蘭》更是痴狂到底)。
尤其,梁家輝扮演的娘娘腔警探呂奇,更罕見的以這種瘋狂喜劇片種,贏得當年香港金像獎影帝,也讓香港影壇掀起一陣懷舊考古的風潮,雖然劉氏沒有在這部電影中掛名,導演名字寫上「陳善之」這個奇怪的名字,但是大家都知道劉鎮偉就是導演。劉氏這種不喜歡掛名的習慣,對照台灣電影界那種喜歡有導演頭銜的奇怪風氣,更顯異類。
西遊記
1995年,劉鎮偉終於在多年之後再度有了跟周星馳合作的機會,與創作班底開赴中國境內取景,並且向影壇宣稱將開拍中國經典小說《西遊記》。一般人以為,當時正是武俠片熱持續不斷的時刻,劉鎮偉結合周星馳以及武術指導程小東,將中國奇幻文學經典《西遊記》結合科技武俠片風,一定可以再創風潮。結果,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殺青,分成上、下集分別上映的《西遊記第壹佰零壹回之月光寶盒》、《西遊記大結局之仙履奇緣》,竟然是二部融合劉鎮偉奇幻無厘頭時空概念,加上複雜三角戀情的愛情電影,只不過是借用《西遊記》裡面的角色與背景,作為劉氏世界觀建構的養分而已。
《西遊記》上映之後,觀眾罵聲不斷,投資的台灣學者公司慘賠,劉鎮偉聲勢一時重挫。隨後同年再度與周星馳推出的《整鬼專家》(港名:回魂夜),劉鎮偉以早年監製的《兇榜》為故事骨幹,融合當年法國盧貝松(Luc Besson)電影《終極追殺令》(Leon: The Professional)的橋段,經營一個有關「想像力的極限究竟可以到哪裡?」的故事,更加奇怪、天馬行空的劇本與無厘頭表演,似乎在向不認同《西遊記》的觀眾大聲叫陣!
1999年之後,由於光碟產業與網際網路的發達,在中國片名為《大話西遊》的《西遊記》,漸漸地在中國大學生圈內走紅,許多的中國學生一看再看這二部電影,從中整理出劉鎮偉刻意經營的一些Cult趣味。例如,一些經典的台詞吸引學生一背再背,並且在網路上到處流傳,成為突顯個人風格的標記,有關《西遊記》討論的專書也在中國熱賣,甚至讓二部《西遊記》成為最熱門的電影光碟產品。周星馳與劉鎮偉紛紛被中國各大學邀請演講,題目幾乎都與《西遊記》有關,周星馳就曾經說過,他作夢也沒有想到竟然是《西遊記》讓他紅遍中國。近二年,台灣的學生族群也開始感染這股風潮,紛紛以周星馳電影中的台詞與動作為模仿的概念,一些網路快閃族的另類舉動,多多少少都有周星馳/劉鎮偉的影響在其中。
《大話西遊》的片尾主題曲,由香港音樂奇才盧冠廷偶然創作,卻因為電影爆紅而成為盧冠廷最重要的創作之一。
王家衛
劉鎮偉的Cult趣味不只在電影作品中,包括他與王家衛之間的交情(共組「澤東電影公司」),以及二人之間創作的相互輝映,都是相當讓人津津樂道的旁枝細節。二人常常相互引用對方電影的橋段,樂此不疲,影迷也樂的去找這些有趣的線索。
例如,王家衛當年要台灣學者公司耗費鉅資幫他拍攝《東邪西毒》,卻遇到創作瓶頸,怎樣都交不出成品,學者老闆蔡松林相當火大,劉鎮偉遂出面趁著王家衛難產之際,集合《東邪西毒》的眾家明星演出一齣《射雕英雄傳之東成西就》,將金庸小說惡搞一番,成為影史上集合最多電影巨星主演的無厘頭Cult電影,放眼世界影壇,也從來沒有這種為了救火,而以低成本和短時間推出另一部作品應急的例子。
與王家衛的創作交流異趣,還包括二人電影的對白常常互相惡搞運用,看《西遊記》的許多經典台詞,我們幾乎都可以在王家衛的幾部名片,諸如《重慶森林》、《阿飛正傳》中得到一些輝映的趣味。
周星馳當年表示,他作夢也沒有想到,是《大話西遊》讓他打進中國市場!
技安
此外,劉鎮偉擔任電影編劇多年,卻很少掛自己的真實姓名,大多數的時候,他都用「技安」一名來代表編劇領域的成就。1998年一部由技安編劇、劉鎮偉另一位事業搭檔黎大煒執導《超時空要愛》,將「三國演義」的故事融合在時空穿梭的橋段中,讓一批現代香港人跑到三國時代去搞無厘頭顛覆,主演的梁朝偉當年在電影上映之後,氣的說這部電影是他「被騙去拍的」,可見「技安」的「惡趣味」口味之重,也並非所有人都買帳!也有人懷疑,王家衛電影天馬行空的想像與惡搞,其中「技安」所參與的程度,一定不在話下,只是沒有證據而已。
近年來,劉鎮偉創作力下滑,沒有好的作品問世,2002年結合王菲和梁朝偉,與王家衛共同創作的《天下無雙》,讓人看的尷尬不已,今年八月傳出劉鎮偉即將在十月份開拍《西遊記》續集,將結合謝霆鋒等新生代明星,演出據說是「唐三藏勇救徒弟」的顛覆性故事,試圖再創《西遊記》的高潮,但是一九九五年與周星馳鬧翻之後,作品水準每下愈況,顯然劉鎮偉的Cult電影天皇時代已經過去,缺少了周星馳的劉鎮偉,讓人不敢期待。
周星馳推出自導自演的《功夫》(Kung-Fu Hustle),一舉贏得香港金像獎最佳影片,票房創下香港影史新紀錄,在評論上也得到不少好評。但忠實研究多年的周星馳影迷,不少人都覺得《功夫》不曉得在什麼地方,總是缺少了一些以往觀賞周式無厘頭電影的樂趣,雖然電腦動畫特效用到快要「溢出」銀幕,讓人幾乎麻痺起來,各種專屬武俠功夫電影影迷的線索也有相當多人有模有樣的考據起來。但是,周星馳電影以往那些讓人津津樂道、充滿無政府質感又有許多小聰明的無厘頭台詞、橋段,到哪裡去了呢?
許多人都認為「周星馳電影」的創作者,就是周星馳本人,所以很多人一遇到周,都會很興奮的問著:「《西遊記》裡頭的那段什麼什麼台詞,當初是怎麼想到的啊?」之類的問題,我們也看到周星馳笑笑著的沒有很認真答。那當然了!因為這十多年來的電影創作,由周星馳演出所建立起的無厘頭理想世界,創造者可不是周星馳啊!以前,我們提過香港「一代Cult電影天皇」劉鎮偉(還有他個人易容扮演的「技安」大俠),或者是現在我們要提到的李力持、谷德昭等人,才真的是周式無厘頭的幕後大作家。
由李修賢出錢、李力持發輝高超漫畫感編導創意的《龍的傳人》,當年將周星馳由「賭片」濫潮中拉出來,將無厘頭趣味朝向廣闊的藝術海洋前進。
很多星迷們朗朗上口的奮鬥故事中,星爺1983年從香港無線電視演員訓練班畢業之後,開始主持一個叫做《430穿梭機》的兒童節目,因為冷酷的幽默受到注意,卻苦熬多年才藉著1988年的連續劇《蓋世豪俠》一鳴驚人,這個連續劇在他和電視台導播李力持之間的合作無間之下,無厘頭式表演開始從電視延燒到電影。從此,周、李二人攜手闖蕩電影圈,在李修賢的提攜之下,1991年李力持終於執導了他的第一部35厘米喜劇電影,也就是由周星馳主演的《龍的傳人》,成績可觀;接下來又同時開拍《情聖》搶錢。
在《龍的傳人》中,李力持掛名「執行導演」,由李修賢掛名「導演」,但是電影中種種可以發展日後周式無厘頭電影的鏡頭設計、台詞與橋段,已經開始成熟。雖然周式無厘頭在影壇發熱,是由劉鎮偉的《賭聖》開創出來,但是李力持用一種比較具有親和力,不太會在故事上失控的無厘頭風格,與劉鎮偉產生某些差異。
1992年,周星馳正處於「搶錢」時代,要屢行相當多的電影片約,與黃百鳴、高志森這對喜劇搭檔也有合作計劃,高志森導演用相當類似李力持的漫畫分鏡法,創造出了《家有囍事》一片,這部非周、李合作所推出的無厘頭電影,意外地受到歡迎,並被奉為經典,幕後大功臣則是沉浮電影圈多年,以圓胖外型為人所知的編劇谷德昭。
谷德昭的無厘頭創意,溫馨中有許多的小奸詐,一點邪惡卻讓人愛不釋手,周星馳從此開始與谷德昭的合作,並且也創造了周-李-谷(演/導/編)的鐵三角陣容。
從來都沒有人想到,只是一部當年香港影壇常見的大堆頭賀歲片,竟然在抄襲的公式中,創造出無限的無厘頭趣味,且不僅讓周星馳在登高位,也讓主演的眾明星如張國榮、毛舜筠、大笑姑婆吳君如甚至客串的李麗珍都有經典級的表演。這些譏諷劇情,編劇谷德昭的創意功不可沒。
谷德昭受到歡迎,更可以延伸到1992年與李力持單獨合作的二集《黃飛鴻笑傳》,雖然沒有周星馳,但是谷德昭用卡通趣味,捉弄徐克式憂國憂民黃飛鴻的包袱,加上李力持機智的電影語言,使得這套電影意外變成無厘頭經典,李、谷的創意熱甚至延續到1993年,為了紀念「溫拿五虎合唱團」創團所推出的無厘頭大作—《廣東五虎之鐵拳無敵孫中山》。
《國產凌凌漆》裡面嘲諷中國公安收受賄賂的片段,被稱為是香港電影最後一波言論自由的極致表達。如今恐怕連周星馳自己都不願意承認有此創作。
很多人都知道,繪製漫畫需要有將故事進行「分鏡」的概念,但是不會有人愚蠢到根據漫畫分鏡來拍攝電影(雖然香港導演藍乃才出了一部《力王》真的是這麼搞…),但是用漫畫風格構圖來設計電影鏡頭,有時卻可以創造一些喜感張力。有傳言,周星馳早期訪台,常常購買大堆台製廉價盜版日本漫畫回港苦讀,而對照李力持、谷德昭的電影創意,漫畫的血液也盡在其中。
後期的周-李-谷合作多部口碑叫好的經典,例如《破壞王》、《國產凌凌漆》、《唐伯虎點秋香》等,在1990年代中期電腦繪圖尚未成熟的時刻,這些電影用盡方法模擬漫畫場景,帶來讓人津津樂道的無厘頭趣味。此後,周星馳與絕大多數的創作夥伴鬧翻,李力持也與周星馳公開決裂,讓人懷念的周星馳無厘頭時代,也悄悄地消逝無蹤,讓人徒留遺憾。
※首圖( 圖片來源/摘自GQ 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