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武俠的巔峰已經在金庸與古龍的作品當中成了最大的標誌,所以後起的武俠作者一直沒有被熱烈的討論或作品改編,但從鄭丰到薛西斯,新一代武俠作家開始形塑出屬於新世代的風格,雖然武俠世界勢必需要架空,但是新的價值觀與議題的注入也產生了新的面貌,而其中本土作家薛西斯從《筷:怪談競演奇物語》這部共筆作品開始讓我眼睛一亮,直至這次的《不死鳥》完全刷新我對現代武俠的評價。
「丹陽派封閉於深谷中數百年,許多習俗儀式費人疑猜,難以常情度量。就以這一件規矩來說,丹陽派規定每一代弟子,最後只能有一人留在丹陽谷中——那就是下一任的掌門人。掌門人須盡早定出下一任掌門人選,並將丹陽派的一切傳承與他。掌門死後,丹陽谷便立即由下一任掌門接任,並將門中所有弟子逐出丹陽派,且命他們終身不得對外提起任何關於丹陽派的消息。
新任掌門在清空整個丹陽派以後,就會離開谷底一陣子,去外頭尋找可塑之材收為弟子。雖不知這習俗是何時何故而成,然而丹陽派如此反覆輪迴、一代又一代汰換新的弟子,百年來不曾間斷。」
從這麼荒謬的流派開啟這個故事的開頭,《不死鳥》在故事結構上用懸疑手法狂吊讀者胃口,更把故事背景設在一個神秘閉塞的武林世界——丹陽派中,這樣一個幾百年不見天日的組織,充滿怪異古老的規矩與習俗,自然更激發讀者遐想和探索慾,逐次加入斷指劍客、連環殺人案的神秘殺手、江湖盛事三寒會、與全武林為敵的棲霞派、、、雖然這些設定尚不脫金庸的世界觀,但令人佩服的,是薛西斯代入了很現代的價值觀。
與傳統武俠小說相比,《不死鳥》中的女性角色地位提高,有的不但武功高強、可與男主角分庭抗禮,也不再是順從男性或成為犧牲品,展現出獨立人格;另外也置入了現代人對於生命的思考,為了心之所向,可以付出到什麼程度呢?所謂生命的價值到底有沒有不同樣貌?輕如鴻毛與重如泰山的二分法選擇題,即便是在武俠的世界當中也已經不流行了,現在我們知道生命有很多不同面貌,不用依照樣板也可以長大、也可以快樂,只關係到自己的選擇。
即便在林諸星的身上,仍能看到現代女性角色的身不由己
武功高強到可以睥睨武林的女劍客、女性角色不再成為男權主義下的犧牲品等等,這些都是我在這本書中看到武俠世界的進化,不再是小龍女這樣受了委屈只能自慚形穢的哭泣的形象,也不再像阿紫這樣傾盡一切最後殉情的心酸故事,但《不死鳥》中強悍的女劍客可以反抗傳統武林制度,為自己和其他弱勢群體爭取話語權,充滿懸疑也充滿心疼,這種時代感十分契合現代讀者的價值觀,讀起來格外有共鳴。
書中林諸星這個角色,承擔著武林最強劍客的名號,靠著自身的努力與天賦一步步爬上最頂峰的位置,卻因為只是一個女人就必須遵守自己完全不解的各種規則,他不想要一統江湖、他也不想要號令天下群雄,整個江湖卻逼著他要遵守所謂「江湖的規矩」,他原本可以是高潔的小龍女,不要踏出古墓就沒有人可以傷害他,但當制度與規則步步逼來,他只能用高強的武功暴力解決。我覺得這其實也投射到現代的社會環境,女性自我的選擇權好像是隱形的,沒有結婚會被貼上剩女的標籤、沒有生子會被貼上逆媳的標籤、即便生了孩子,只要孩子出問題就是媽媽的錯,所有的規則都已經寫在「未來的每一步」當中,每一個女孩與女人都要參加這個遊戲。
投射到現在的社會,武俠應有不一樣的解讀
薛西斯曾在筆訪中談到,他認為「俠有『溫柔』的成分存在,只是大概不會再用這兩個字,我會說是『仁慈』。很少有故事完全缺乏仁慈,但仁慈如此脆弱易受傷害,必須有所行動,否則它只能是一種帶來痛苦的美德。所以武與俠才一起出現,俠須以武犯禁,俠就是一種武裝後的仁慈。」所以「俠是願意為了他人而使用你的特權,不論那是多麼微小的特權。」
人性這件事情,可以穿越時間與國界投射到所有場景,擁有特權的人們和渴望仁慈的人們,始終在資源爭奪與權力拉扯的兩端,但武俠讓我們看到的追求可以這麼美好,也許是發現一個世界不用追逐成功富貴、金錢名利,擁有可以選擇用與不用的武力加上慈悲之心,就可以行走江湖恬淡自宜,這樣令人嚮往的世界如果真的存在,就像陸長生的存在一般,不用一生拼搏成為獨孤求敗,甚至不用被迫成長為張無忌,就在陸長生的位置上,盡力而為,但求不悔。
※首圖( 圖片來源/ 摘自迷誠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