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與巴勒斯坦民族問題,纏鬥四千餘年,至今無法善終。誰對誰錯?這個世界已經分為兩極看法,是非皆是「相對論」,絕對的正義與善良已經得不到解答。我們要追朔以色列民族對於敵對者如此「追擊到底」,除了其民族在二千多年歷史中飽受亡國、流亡、迫害、歧視與大量屠殺的慘史,可以窺探一二。
當然,以色列人的苦難,並不能由巴勒斯坦人的再次受苦得到解脫。而我們在這裡要觀察的,則是在台灣很少人知道的「納粹獵人」文化!這個象徵以色列苦難立國後,放棄以前「愛賺錢貪圖安穩」的猶太人傳統形象,反轉為獨立建國後,與所有往昔敵人為敵的一種大膽國策。
納粹獵人
納粹獵人(Nazi Hunter)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專門追捕納粹的賞金獵人」,納粹指得就是二次大戰期間,主導屠殺六百萬猶太人的納粹德國戰犯兇手以及協助者,零零總總的名單非常長。
以色列獨立建國之後,其國家安全戰略除了全面應付由四面八方而來的阿拉伯民族軍隊攻擊外,最重要的就是動用其密佈全球的猶太人情報系統,來一一將這些以往迫害猶太人的納粹餘孽,全部拘捕到案,可以的話不顧國際法,逮捕至以色列境內受審行刑,要不然就是在國外執行暗殺(猶如近日俄羅斯強人普丁暗殺反對領袖納瓦尼的悲劇重演)。在道德與司法正義上,以色列或許站不住腳,但是對於猶太人千年苦難來說,這些染色根本不算什麼!
全球最著名的「納粹獵人」,就是已逝的猶太建築師西蒙維森塔爾(Simon Wiesenthal),他是一位自力逃離納粹集中營的猶太俘虜,親眼見到納粹黨衛軍,如何有系統用生產線方式,不斷屠殺猶太同胞。他原本因為崩潰而兩度自殺不成,後來有幸被佔領奧地利的美軍救出,遂將追捕納粹餘孽,當作其餘生的唯一志業。在殺人魔艾希曼(Adolf Eichmann)被以色列情報局幹員從阿根廷綁架回以色列受審行刑後,維森塔爾開始積極效法此行,用民間資源全力緝捕納粹餘孽。
以色列建國後,派出許多波情報員追緝納粹餘孽,最有名的是以色列情報局-莫薩德(MOSSAD)機構的「年輕小子」(以色列國父本古里昂語),1960年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逮捕當年納粹德國猶太人事務部部長、也是主要執行殺害猶太人計畫(最終解決方案)的執行者阿道夫艾希曼,並將他押回以色列受審且判死刑!
也有相當多的懷疑論者、陰謀論者言之灼灼,希特勒其實根本沒有死,而是偷偷的乘坐德國海軍的U型潛艇,躲到南美洲某個國家去了!為什麼納粹餘黨喜歡南美洲?那是因為當年南美洲各國政府幾乎清一色都是右派軍事強權所致,例如阿根廷當時的獨裁者裴隆將軍 (Juan Perón)就是一個例子!而納粹、南美洲的研究,甚至還興起一個近代陰謀論的熱門議題——納粹在南極洲的祕密基地!這又是一個結構龐大的都市傳說,以後有空再議。
艾希曼秀
艾希曼當年在以色列受審的實況,藉著剛剛問世的電視直播技術傳遍全球,後來以色列法庭判他死刑,引起全球不等的驚嘆與抗議。但是以色列人獨立建國、復國主義的朝氣從此昂揚。
艾希曼在納粹戰敗後,逃到阿根廷藏匿,以Ricardo Klement的化名隱姓埋名超過十年!1960年,莫薩德幹員秘密在阿根廷尋獲以及逮捕綁架艾希曼,立刻透過走私的地下管道將他押解回耶路撒冷接受審判;這個審判從1961年4月2日一直持續到8月14日,在以色列全國人民的期待之下,艾希曼被判處死刑,1962年5月31日,在以色列境內 Ramleh監獄以吊刑執行死刑完畢。
莫薩德捕獲艾希曼,在當年不只振奮以色列全國人心,並且為這個剛剛創立不久神秘的情報機構贏取世界性的名聲,包括受命成立莫薩德,卻受到本位主義與官僚侵擾的老情報員Isser Harel,也因為這件事情成功,而被譽為傳奇性的以色列情報之父;直到今天,莫薩德一直都是全球最頂尖的情報單位!
2015年,英國有線電視BBC製播一部電視電影,名為《艾希曼秀》(The Eichmann Show),由曾經演出《巴里布》(Bolibo, 2009)這部敘述東帝汶獨立建國慘史名片的英國男星安東尼拉帕里亞(Antony M. LaPaglia),演出那位改變世界的美國紀錄片導演霍維茲(Leo Hruwitz)。
故事描述以色列莫薩德從阿根廷綁架阿道夫艾希曼回以色列後,即將接受公開審判的背景。故事內容集中在1961年4月有關公審過程的實況轉播幕後。當時,以色列雇用一位美國紀錄片導演霍維茲,到以色列法庭進行實況轉播的導播。
霍維茲是位猶太人,他也是是美國麥卡錫時代,受到「好萊塢黑名單」(Hollywood blacklist)牽連、飽受迫害的一員。霍維茲好不容易從以色列得到工作機會,執行這個世界電視史上,首次全球實況轉播的工作。當時是使用膠卷攝影,共四機作業,當天審判完,立刻將沖洗後的複製膠卷送上飛機,當年全球共有37個國家,幾乎跟以色列人一起同步收看這場世紀大審判。
邪惡的平庸
有關這場審判,在台灣有很多崇拜者的猶太裔左翼政治哲學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她在現場全程目睹大審,提出了她那個著名的「邪惡的平庸」(banality of evil)觀察,引起至今仍然不止的政治哲學辯論。鄂蘭的理論,曾在2014年台灣太陽花學運之後,成為許多「覺青」爭相論辨的「顯學」,如今知情者應該已經不多。
鄂蘭那本報導紀實文學名著《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在台灣被翻譯成《平凡的邪惡:艾希曼耶路薩冷大審》,其實有點文不對題。鄂蘭所說的banality of evil,她的意思是指「在一位窮凶惡極的歹徒身上,她竟然發現他也僅是個平凡庸碌之輩,毫無任何特出之處」,故此讓鄂蘭驚訝於「邪惡本身其實也展現在平庸之輩身上,並非僅有特殊人類才能顯出邪惡」,故此應該翻譯為「邪惡的平庸」才是。
回到《艾希曼秀》這部影片,導播霍維茲在拍攝過程中,全然不顧製作人的「和諧」命令,要攝影機不斷對著艾希曼受審時的表情。讓霍維茲無法理解的是,艾希曼面對一個又一個奧許維茲集中營倖存者,所作出的恐怖實況證言,竟能面不改色且毫無表情,連眼睛也不眨一下。艾希曼真的是漢娜鄂蘭所說的「無法明辨是非的平庸蠢蛋?」還是真實惡魔以稀鬆平常的平庸面貌展現?這是「邪惡的平庸」嗎?其實故事過程都可開放地讓人思考論辨。
而霍維茲在故事中也後設性地提到:納粹法西斯主義無孔不入,生存在日常生活周遭,他不解地問片中旅館女老闆:「妳的家鄉以色列是什麼樣的國家?妳們住的舒服嗎?」女老闆說,她參加過獨立戰爭,以色列是世界送給猶太人的國家,她對抗過英國和阿拉伯人,她說霍維茲也是猶太人,應該理解這個情緒!
這場有關法西斯納粹主義餘孽和猶太復國主義的思維辯論,展現了以色列用違反國際法的綁架方式逮捕公審艾希曼,這究竟是正義或者是邪惡?這部電視電影都有較為複雜思辯,其實也可用來觀察今日以阿之間已經沒有理性空間的鬥爭過程。
這場世紀審判,是猶太人受害者在世界史上,首次有系統地控訴納粹屠殺的歷史記憶。以色列獨立建國後,不斷和周邊國家進行大小戰爭,直到艾希曼受審,猶太人才有機會好好回顧當年被屠殺的不堪聞問歷史!也才開始有證人陸續跳出來,控訴屠殺的殘忍和系統性。審判期間又剛好是古巴豬玀灣事件,然後前蘇聯送太空人加加林上太空,這些世界大事,都讓這場艾希曼審判,很偶然地變成次要的全球新聞,逐漸被世人淡忘。
雖然艾希曼審判只是一個開頭,但是看在前述「納粹獵人」維森塔爾等人的眼裡,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清算歷史機會。這些納粹獵人認為,如果輕易放過迫害猶太人的前納粹分子,尤其是那些身上背負滿滿罪惡,但是也深知許多尖端科技知識的納粹餘孽,以色列獨立建國的未來將一片黯淡。
迴紋針行動
最讓猶太人無法接受的是,許多納粹餘孽,因為擁有獨步全球的頂尖技術知識,所以由英、美、蘇等盟軍強權給保護起來,讓他們用尖端科技來交換自由!著名的美國「迴紋針行動」(Operation Paperclip),就是在二次大戰末期,由中央情報局(CIA)前身戰略勤務辦公室(OSS)主導,將超過1,600名原本屬於納粹德國的高端科學家、工程師和技師等,祕密引進美國的一場執行超過半世紀的軍事行動,直到1990年這批前納粹餘孽凋零之後,計畫才終於停止。最著名的就是幫助美國阿波羅計畫的馮布朗博士(Wernher von Braun),他那個納粹餘孽的身份,直到去年還有美國電影《印地安納瓊斯:命運轉輪》(Indiana Jones and the Dial of Destiny)批判這件事情。
而如果熟讀陰謀論、神秘學、深層政府的研究者,對於「迴紋針行動」的了解,大概都來自1990年代的熱播影集《X檔案》。這部影集的陰謀論主張,美國主要引進的技術,並非火箭、太空技術,納粹德國最重要輸出到美國(甚至盟軍列強)的技術,就是複製人技術。而這些技術,又跟遠古太空人、外星考古、希特勒對神秘學、宗教文物的熱衷沈迷、納粹德國歷史考古學家全球性的考古等等故事,有許多糾纏不清的牽扯,也讓這些陰謀論如雪球般越滾越大。
1960年的艾希曼世紀大審後,全球掀起了「納粹獵人」風潮,除了現實世界有許多猶太人加入搜捕、揭露行列之外,在偵探小說、電影電視題材上面,1970年代成為「納粹獵人」小說與電影的發酵黃金期,這些不論是根據現實案件創作,或者是虛構的故事,多引起了世界性注目,且成績普遍優異。
奧德薩密件
比較著名的有《奧德薩密件》(The Odessa File, 1974)、《馬拉松人》(Marathon Man, 1976)以及《納粹狂種》(The Boys From Brazil, 1978),每一部不論是原著小說或者改編電影,成績都非常優異。
值得一提的是《奧德薩密件》作者佛德瑞克佛西斯(Frederick Forsyth),這位英國著名的右翼保守派小說家,在2015年承認自己除了記者身份外,曾經為英國對外情報局(MI6)當過情報員。這件事在當年英國是非常大的揭露事件,也使得佛西斯的小說與改編電影再度洛陽紙貴,研究者眾。
佛西斯原本是位自由記者,他為了生計而匆匆寫就的《豺狼之日》(The Day of the Jackal),處女作就立刻成為暢銷諜報小說,這部用新聞筆法寫就的推理小說,詳細描述了法國祕密軍事組織(Organisation Armée Secrète, OAS)在戴高樂允許阿爾及利亞獨立後,用一系列暗殺手段,企圖顛覆戴高樂政府的陰謀。由於紀實、專業詳述技巧和現實政治格局的細密描寫,使得這本小說讓佛西斯一炮而紅,而此小說被美國一代導演佛烈辛尼曼(Fred Zinnemann)改編成冷冽的諜報動作電影,遂輕易被記入影史經典殿堂中。佛西斯在《豺狼之日》獲得大成功後,又再度以《奧德薩密件》登上巔峰。
《奧德薩密件》這部片是典型的新聞記者追蹤納粹餘孽的故事,佛西斯又將自己的新聞記者歷程融入小說情節中,宛如現實情境。片名中「奧德薩」(ODESSA)一字是德語Organization der ehemaligen SS-Angehörigen的縮寫,意思就是「前黨衛軍(SS)成員組織」。這個組織在德國即將戰敗時成立,專門位逃難躲藏的納粹餘孽提供服務。
這部電影雖是虛構的,但是英國編導尼姆(Ronald Neame)卻藉著這部電影,揭露了現實中「里加屠夫」(Butcher of Riga),也就是二次大戰時期,在現今拉脫維亞首都里加猶太人隔離區中,執行種族滅絕的殺手愛德華羅赫曼(Eduard Roschmann)的行蹤,其行蹤在電影曝光後,追捕羅赫曼成為國際新聞,他逃過阿根廷警方的追捕,後來潛逃到巴西,在1977年黯然死去。這也算是虛構的小說電影,讓現實納粹獵人得以實現「私法正義」的經典例子。
此外,《馬拉松人》(台譯:霹靂鑽)是奧斯卡金獎編劇威廉高曼(William Goldman)的名著,也是描述一位平凡青年偶然間因為哥哥之死,而發現自己深陷莫名追殺中,爾後才發現原來美國政府有個祕密組織不斷嘗試要殺死他,而他死去的哥哥與受到美國政府保護的納粹餘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個作品,算是以「政治良心」故事為創作主力的威廉高曼,當年推出控訴美國政府私底下與納粹餘孽妥協獲取好處財富的政治陰謀故事。
複製希特勒
而有關複製人議題的納粹餘孽電影,最經典里程碑首推由大導演法蘭克林雪夫納(Franklin Schaffner)執導的《納粹狂種》。這部完整講述美國政府「迴紋針行動」帶來惡果的「科幻政治」電影,其與現實政治和全球局勢環環相扣,在當年推出後轟動一時,讓人不寒而慄。
《納粹狂種》(又名:巴西來的小孩/ 納粹大謀殺)改編自Ira Levin的同名小說,原書名《巴西來的小孩》其實已將故事解構大半。劇情敘述一群二戰之後逃難到南美洲的納粹高官餘孽,試圖利用大戰時德國研發的複製人技術,將已自殺死亡的希特勒,重新複製出來,再度君臨天下!
故事中的複製理論相當有趣:除了一般熟知的生育控制技術外,這群流亡在巴西森林的納粹科學家,還希望完整「塑造」當年希特勒成長的環境─—小康之家、父親早逝、家庭教育培養等等層面,務求完整一致,才複製九十多個小希特勒,這群軍官還想方設法在真實希特勒父親應該要身亡的年齡時,刻意塑造多起謀殺,讓這些複製的小希特勒們,起碼有個長大後可以成功變成希特勒當年模樣的「控制環境與心理」。
當然,要偵破這種匪夷所思的案件,就由一位孜孜不倦的猶太裔小說家單獨行動,這位垂垂老矣的作家,歷經了抽絲剝繭,終於揭發整個陰謀,讓希特勒復活的美夢成空。而這位作家身份的設定,就參考了元祖納粹獵人維森塔爾的人設,讓現實與虛幻進行藝術性結合。
在法蘭克林雪夫納的號召下,這部片網羅了震驚影壇的巨星陣容,飾演納粹獵人的是英國一代莎劇宗師勞倫斯奧利佛(Laurence Olivier / 正確譯音為奧利維耶);飾演反派約瑟夫孟克醫生(Josef Mengele)的則是美國一代巨星葛雷哥萊畢克(Gregory Peck)!他是美國人心目中永遠的英雄,甚少演出反派角色,故精湛演出獲得許多肯定;另位巨星詹姆斯梅遜(James Mason)則飾演忠心耿耿的納粹軍官,負責整個複製人計畫的安全,背後藏有更大陰謀!
這部電影也是導演雪夫納與電影配樂大師傑瑞高史密斯(Jerry Goldsmith)合作的著名電影,高史密斯用圓舞曲調子幫納粹餘黨的陰謀,抹上一股神秘恐怖氣氛,配樂的主題曲,至今都是電影配樂教科書級的精品。
值得注意的是,葛雷哥萊畢克飾演的孟克醫生,是根據歷史上真實人物所改編進故事裡,歷史上的約瑟夫孟克醫生,是惡名昭彰的奧許維茲 (Auschwitz) 集中營死亡科學實驗主導者,當年被取暱稱為「死亡天使」(Angel of Death)。他在納粹德國瓦解後,曾逃避國際社會的追緝相當久,也曾有人懷疑,盟軍與孟克醫生之間有秘密協議,故讓他潛逃以交換珍貴的人體實驗成果(美國公開否認讓孟克醫生加入「迴紋針行動」計畫內,但是實情皆是高度機密而無人知曉)。
根據最新的資料證實,孟克大約在1979年死於巴西,剛好是電影公開上映後不久,雖然孟克的骨骸在1985年被發現,且被證實是他本人,但是至今還是有很多人不相信這位「死亡天使」已真的死了!或許,某個被孟克醫生複製完成的小孟克或者小希特勒,正活在地球的某個角落,等待時機再度奮起?
※首圖(圖片來源/ wikipedia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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