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涼周日下午,一人家中午睡,不遠處傳來斷斷續續少女祈禱垃圾車鈴聲,似遠又近安然安適;多久了,鈴聲一直都在。枕著剛買的蝶形枕,蓋上薄被,斷續鈴音漸漸不見,不由得想起曾經印象深刻的少女祈禱聲。
幾十年前,鄰居莉姊陪我爬上陡坡走進醫院急診處,診間護士小姐指著櫃檯簿子說:「死了。」我倒抽一口氣,莉姐趕忙抓緊我,兩人木然走出醫院大門;清冷晚風吹來,穿著藍夾克國中制服的我,不住打寒顫。耳邊響起熟悉的垃圾車音樂,平常這時候,媽媽已在廚房裡熱騰騰做晚飯了,爸和哥姐們會陸續回家,但現在,聽著那滴零零的音樂,心中彷彿漫開了好大好深不見底的洞。
適應新環境能否順利
十年前,我與老公帶著將要讀7年級的女兒由美國回台,慶幸老房子打掃一番後又恢復原貌。我們重回職場,女兒順利上國中。讀大學的兒子仍留彼岸,我不擔心他,只想著不曾讀過ㄅㄆㄇㄈ的女兒怎麼適應新環境?在美國就想法子訂了國語日報,當屋前的鋁製信箱裡躺著鉛印著熟悉國字和注音的報紙時,手顫顫心狂喜。華人家庭ABC 小朋友睜大眼好奇瞪著這遠來嬌客。
每晚這嬌客是家中「國語小學堂」唯一讀本,和女兒一起朗讀時事和默寫生字,上完一堂就在日曆本畫個紅色大勾,積滿好多大勾我們終於回來了。她會端正的寫國字,溝通也無礙,怎知在異鄉被老師譽為「數學天才」並曾多次上台領獎的她,回到台灣竟會被XYZ代數打敗?她對著作業本默默垂淚,樓下響起悠遠寂寂少女祈禱聲,我哀矜反思帶她回來是不是錯了? 忽然想到在安親班任教的朋友,剛好朋友在線上,一來一往及時解惑,讓我們母女終於鬆一口氣。
幾年後,兒子回台探望,驚嘆他變得如許高大壯碩,眉宇間說不盡對家的依戀。一起出外散步逛街訪友厚實手掌總牽扶著我,去菜場置辦年貨搶著提東西。帶頭忙家中大掃除,清出一袋袋垃圾。從日間就響起的少女祈禱聲,夾雜著兒子女兒跑進跑出開門關門拖鞋聲電梯聲,響個不停叮叮咚咚垃圾樂聲竟如此歡快熱鬧!
我和老公是外省第二代,在台灣沒有很多親戚,同輩友人動輒數百人到數十人的龐大家族,阿祖叔公嬸婆表舅堂哥浩蕩的過年辦桌或家族掃墓,叫人有一絲「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應們五呎之童,煢煢孑立,形影相弔」之感!然而四周親切的同學朋友姊妹淘,一如適時出現的少女祈禱聲,總是熟悉撫慰常伴身旁。回家經過巷口小小的天來公廟,我常雙手合十跟祂說:「我回來了,謝謝您!」,買菜時對著菜市廣場邊被煙燻黑的土地公,合十膜拜,心中默念:「老人家,您好。」
這裡是我的家,父母公婆均埋骨在此;走過千山萬水,最終回到台灣我的原鄉,祈願一切安好,歲歲年年。
※首圖( 圖片來源/ AP NEWSRO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