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地震動畫與小說:從《日本沉沒》揭日本天災之苦

發布日期:2024 年 1 月 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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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等遊民

在2024年初,日本能登半島的強震再次喚起了全球對於日本自然災害的關注。這場災難不僅是一次地質事件,更深深觸及到日本民族心理與文化表現。今天我們將探討如何通過小說與影視作品,特別是《日本沈没》和《太陽默示錄》,來解析日本社會對於災難的集體反應與文化反思。我們也會觀察到,這些作品如何預言並影響了公眾對災害的認知與應對,並探討它們在災難文化中的地位,以及對於當代日本及全球觀眾的意義。

《日本沈沒》在日本文化中的角色

2020到2021年是《日本沈沒》復興期,不管是新的電視迷你影集和動畫新篇,都為這個日本民族沈重哀愁,寫上符合時代氛圍的哀悼。《日本沈沒》這部小說和原始電影成功,那是1970年代經濟泡沫鼓脹、石油危機當下,日本對自己居住環境缺乏的一種歷史警醒和自覺。

Netflix新推出的《日本沉沒2020》新動畫,和新版日劇一起,似乎又再度準確預言日本2024年開年的能登半島大地震的發生。

著名日本科幻巨匠小松左京當年寫出《日本沈没》這部巨著,雖有模仿西方同類作品的痕跡,但滿載專屬日本國民心理受政治扭曲和現實變態的一種無力與無奈感。也是對當時日本社會瀰漫「暴發戶」心態的一種反省和再檢討心理。《日本沉沒》設定虛擬的大地震危機,將把日本國土全部「捲入海底」,類似「亞特蘭堤斯大陸陸沉」的「啟示錄」故事,其實擁有複雜的日本民族性格側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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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對大日本帝國海軍,在二次世界大戰的「神風特攻隊」印象深刻,但多數人都認為這是「愚蠢皇民化」的行為,也認為這是「日本軍國主義迫害小民」的作為。事實上,首度提倡「神風特攻隊」的是日本海軍中將大西瀧治郎,許多人在二戰「成王敗寇」歷史觀點下,對他的印象就是「瘋狂好戰份子」。卻少有人知道,大西瀧治郎和名將山本五十六,從一開始就反對日本草率對美開戰,但在日本當時的政治鬥爭中,「務實派」的海軍屈居下風,「妄想派」的陸軍取得政權,當年「陸海」二個軍種的鬥爭,幾乎已經到你死我活的荒謬境界。

「神風特攻隊」之父大西瀧治郎,許多人認為他是「戰爭狂」,殊不知他的思想來自「集體玉碎再生」的極端哲學。(圖片來源:Wikipedia公開領域)

在政治惡境中,山本五十六、大西瀧治郎這些人「避戰」的意見飽受忽視,日本隨即步上「昭和維新」自毀道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海軍,只能提出「要就要徹底」的作戰思想,山本五十六主張偷擊珍珠港,就是一種「玉碎思想」的極致實現。直到戰爭末期,大西瀧治郎提出「神風特攻隊」目的也是如此,他認為「日本只有全部毀滅,天皇站上第一線領導臣民和美國同歸於盡,才有國家新生的一天」。這種想法,和日本武士道「毀滅後新生」的生命美學有所呼應,大西瀧治郎在呼籲昭和天皇自己站出來負責任玉碎而不成的情況下,在日本無條件投降隔天,他以最殘酷的切腹法自盡,苦撐十數小時才終於斷氣,這種「玉碎」美學,如果你不識武士道那種精神自虐哲學,是無法完整體會,只能說這些人都是「神經病」。

《哥吉拉》對於日本人的意義

直到1970年代,日本終於自二戰廢墟中逐漸躍起,在消費主義至上的社會演變中,人民徹底西化、生活虛空糜爛,且幾乎忘卻那段醜惡歷史的教訓,讓老一輩經歷二戰慘禍的世代擔憂不已,深怕日本傳統精神毀在西化浪潮中。日本以往所憑藉「同理心」的生活哲學,可能會消失殆盡。1954年竄起的《哥吉拉》特攝電影,就反應出日本人擔憂傳統價值消失的焦慮感,所以看到大恐龍每年一次行禮如儀毀滅大都會,日本就可從中回憶起對有限資源國土的珍惜,且再度喚起「同理心」的生命哲學。

《日本沈没》小說的現象級討論,來自「焦慮感」

《日本沈沒》英文版小說封面。(圖片來源:Wikipedia公開領域)

日本是個狹小島國,明治維新時代開始「對外擴張論」,源頭就是這種對生存空間感到壓迫的一種集體焦慮感。《日本沈没》將這種焦慮感發揮到極致,描述「連國土都不見了,日本人的存在和自我認同又將會如何發展?」日本那麼一丁點的國土沈沒,日本人將成為海上漂流的難民,世界各國又將如何看待日本和日本人?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假設,都讓日本人集體再度回憶那個百年前的集體焦慮症,進而反思自省處境和解決之道。

日本獨一無二的民族心理

突然間擁有卻也突然間失去」的那個無法掌握未來安全感的集體焦躁感,環顧全球少有民族有這種「災難自帶」體質的嚴重心理困境。《日本沈没》的小說面世,以及1976年、2006年二度改編的電影都大熱賣,2020至2021年的動畫和電視劇則成績尚可(可能因為日本正在轉型為「正常獨立的國家」,那股焦慮感已不再如此強大),可看出日本人在近代對生存資源消失的「玉碎哲學觀」。近年來由於正常獨立了,已是「有血有骨有肉」的正常軀體,日本人不再「虛有其表」卻要聽任各國橫行其上。日本儼然已經成為東亞強權,與西方各國平起平坐,則這股焦慮感在全球化、資訊化以及產業二次革命的浪潮中,或許已經開始消褪。

《日本沈沒》的1976年電影版,咸認為是可以輝映小說的災難電影鉅作。

經典漫畫《太陽默示錄》

可能受到《日本沉沒》的影響,川口開治在2002年推出《太陽默示錄》,在「日本國土沈没、一分為二」的「架空設定」 下,講述日本人成為「無國之民」、受到美中二大強權的分割統治,「身為日本人」的價值觀消失,這樣的危機感,在《太陽默示錄》中一覽無遺。更耐人尋味的是,《太陽默示錄》將日本人的第二故鄉設在台灣,對台灣人在日本消失後在「友日」、「反日」情結中的游移,川口開治對台灣在日本歷史推演中的 「浪漫」想法,可從漫畫中體會到。

《太陽默示錄》裡面描寫的台日情結,至今都耐人尋味。(圖片來源:Wikipedia公開領域)

《太陽默示錄》引人注意的,是在漫畫中設定2017年的台灣,是由一位叫「蔡慶鈴」的女性總統(這在現實中有趣地命中目標),故事中的蔡總統屬於「友日」派,和國防部中的「反日」派,藉著寄居在台灣的日本難民發生的恐怖活動,進行激烈的政治鬥爭。川口開治和三島由紀夫一樣對日本「恨鐵不成鋼」,有相當情緒化的美學觀,和日本前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其對 311強震宣稱是對日本國的一種「天譴說」,引起爭議和政治後座力卻毫不後悔,其內在多有不同日本主流那個壓抑的國族意識之節奏,也就是種要日本擁有「存在感」的渴望及複雜責難。

川口開治對台灣有很浪漫的隨想,就如知名政論漫畫家小林善紀(《台灣論》、《戰爭論》…)和已故文豪司馬遼太郎一樣,對那種「在台灣尋找到老日本」的感動和激憤,有種「不吐不快」的情感。我們知道漫畫中的蔡「慶鈴」其實源自「宋慶齡」這個被所有主流文獻描寫為「理想主義新女性」 的形象,雖跟台灣少有淵源,但「宋慶齡」被浪漫的日本漫畫家誤解為「台灣國母」,所以用「蔡」這個台灣普遍的姓 氏配上「慶鈴」這個理想主義名諱,我們可看出《太陽默示錄》是如何地想讓日本從「老日本情懷」的台灣,重新鼓起勇氣出發的一種感性期盼。

這設定看起來有點「格格不入」,但知性的讀者還是可以解讀成篇,台灣在日式「毀滅美學」中,被浪漫的日本人視為「民族之根」的基地,對照現今台日關係的多變詭譎,也就是台灣依舊對日本有「愛恨交織」的興頭,卻在政治、經濟上面依賴日本、想念日本時代,這在現今台灣年輕世代,視台灣為「理所當然的獨立國家」,不再為了「統獨問題」爭得面紅耳赤,反而認為「國家自然存在」的這個世代,雖也被台灣的政治解釋為「被洗腦的天然獨」,而去忽略了那個年輕世代在資訊化、網路化和寬鬆虛無化的如今價值體系中,自認為的「國家存在」已經跟傳統「統獨論戰」拉開距離的新現實。這個複雜的政治概念,我們可從《太陽默示錄》裡面更複雜的日本民族情緒出路中,再度反面解讀而出。

311東日本大地震,彷彿把《日本沈沒》和《太陽默示錄》都如實上演了一遍。(圖片來源:Wikipedia公開領域)

具有教育意義的《東京地震8.0》

2009年,日本富士電視台推出一部《東京地震8.0》動畫,當年創下深夜動畫節目收視歷史紀錄。這部動畫,鉅細靡遺將日本人遇到地震災變後,官方、民間的所有應變機制,以清楚、簡明易懂的動畫語彙演繹一次,這部動畫可說是日本官方結合民間,施給日本國民清楚的地震防災教育,包括震災後要如何取得幫助、如何接收大眾媒體資訊,如何忍耐等待救援,大至大型機器人載具投入救災的描寫,小至飲食飲水、避難路線、 臨時安置所、甚至「個人用簡易廁所」的使用,都有詳盡的解說。

《東京地震8.0》幾乎預演了日本未來大地震的所有災況演練與人心轉變。

這部動畫,似乎在為二年後的311地震發生進行預演和教育。如依照動畫所提出的指示來檢驗,日本政府應對311震災的所有措施SOP,幾乎都照著動畫中描述的標準流程進行,人民也按部就班地進入災後正常生活,這種不可思議的國民教育成果,值得也是颱風地震之國的台灣所完整效法。。

由於日本能登大地震發生,讓我們再度關心日本民族的災難和國族靈魂的原始根底。我們能從小松左京的《日本沈沒》一路到川口開治的《太陽默示錄》熱賣現象,觀察到日本動漫市場的成熟、多元以及包容各式政治觀點的活躍和沈穩,並且能夠精準預言未來。其工業分工細緻、作品出產成熟和穩定成長的市場,絲毫不會因為資訊化、第三波潮流而陷入低谷甚至不景氣。即使因為閱讀載具逐漸改變,尋常紙本漫畫面臨數位挑戰,但是「會說故事的人」依舊掌握詮釋權力,短時間內還未能被氾濫成災的AI複製內容所取代。而台灣動漫市場正在極盡效法日本,從本土題材開始尋找台灣元素與國際靈魂接軌的消費密碼,我們期待台灣自己的政軍漫畫小說大師,能在近未來脫穎而出。

※首圖( 圖片來源/ Netfli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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