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隨著「大數據」、「網路聲量」和「資料庫」等新興名詞爆紅,許多人開始擔心所謂「數位集權」的出現。尤其是台灣政府新建了一個叫做「數位發展部」的大衙門,看似要建立起台灣版的「數位集權」統治術,和北京的「數位監控集權」相互輝映。從執政黨幾年前醞釀的「數位身份證」遭到科技學者的抵制,以及將所有個資「數位化集中」、「數位足跡遭到廣告使用」等問題,都在在引起現代人的「數位/科技恐懼症」!
台灣網路社群中,有許多討論「用現鈔還是用卡」的難局,也在思考為何某些歐洲國家的人民,寧用紙鈔也不用信用卡、不用虛擬支付的思考。在台灣一片「數位就是高大上」的民意潮流中,我們不妨回憶一下,四十多年前,個人電腦剛剛流行時,電影電視與大眾文化,所呈現出對於這樣潮流的一種不信任與質疑的老時代。盲目的追求所有個資上網、集中資料庫,真的是先進社會必備的特徵嗎?
大家都知道,個人電腦(PC)大概在1980年代初期開始於美國普及,尤其是蘋果電腦著名的Apple II型個人電腦,在1980至1990年代,被美國教育體系採用為標準電腦,更是個人電腦普及的黃金時代。另一方面,大家也都知道,網際網路(Internet)是由美國國防部「先進研究計畫署(DARPA)」在1960年代發明概念、1970年代開始鋪設、至1980年代慢慢普及於個人電腦上。
這兩件事的歷史交會點在1980年代,而反應在電影文化上的,就是有許多人,特別是影視藝術家,對於這樣的趨勢顯得焦慮、覺得個人電腦隨著網際網路的擴散,可能如同外星人侵略地球一樣,未來將宰制人類的自由多元?
這個流行的趨勢,被未來學者稱為
「第三波文明」(The Third Wave)
學術界對此發展相當的振奮且有信心,認為第三波文明會帶來知識普及、接觸資訊平等及更加極端的「第三波民主」,讓人類走向更開化的發展。事實真是如此嗎?從1980年代的電影,我們完全看不出來這樣的樂觀與進取,反而乘載滿滿的恐懼,對於電腦與網路將主宰人類,抱持著極端不信任、甚至排斥的情緒,都被寫進電影劇本中。
隨手一捻,著名的《魔鬼終結者》(The Terminator, 1984)就是部對人類未來遭受電腦與網路宰制的惡夢狂想曲,那個藉著網際網路發揮的「天網」(Skynet)因為高度發展而觸發了自主意識(AI),認為人類是地球最大的天敵,所以必須毀滅人類才能讓地球得到光明。
而後的《駭客任務》(The Matrix, 1999)更是將此概念發揮到極致,將1980年代電影因為科技屏障、無法真實寫真的「虛擬技術」(Virtualization)作為電腦統治人類的工具,人類除了必須被毀滅外,還要變成維持超級電腦母機的電池營養劑來源,下場實在很慘。
1980年代真的是這股「數位恐懼潮」的高峰時期,除了《魔鬼終結者》之外,尚有《戰爭遊戲》(WarGames, 1983)這部驚世駭俗之作。故事描述天才高中生,莫名其妙用撥接網路設施,就駭入美國國防部的超級電腦,差點引發世界大戰。
《戰爭遊戲》當年在冷戰最炙熱的時期推出,對於電腦接管人腦、引發戰爭的恐懼,著實讓輿論世界嘩然。這股人工智慧接管世界的恐懼,至今猶在。
另一部《藍色霹靂號》(Blue Thunder, 1983)從另一角度,幻想洛杉磯警局引進了一架萬能的警用直升機,運用各式軍用科技,可以匿蹤、無聲、無限制的監控所有人的行為以防止犯罪,電影雖然看似謳歌這樣的科技武器,但是最終此萬能直升機卻差點成了軍警高層犯罪的工具,最終故事直指正直的媒體是宰制政治汙穢的良方,而萬能的直升機遭到了男主角的毀滅,將所有美好停在那一刻。
此外,《霹靂五號》(Short Circuit, 1986)也是同樣的內容,具有人工智慧的機器人,可以無限量地吞入(input)知識與資訊,這到底是好是壞?對人類的未來影響如何?電影給不出好的答案。
這與《未來小子》(D.A.R.Y.L., 1985)劇情類同,擁有人工智慧、超級電腦卻與一般小孩外表無差的機器人,在逃脫出科技機構追殺,與美國一般正常家庭相處後,其抉擇究竟如何?片中軍警追殺的場面震撼,人工智慧小孩機器人的反應、例如可隨意操控美軍最高機密的武器,更增添電影情節的刺激感。
這種對科技發展質疑、對工業文明至數位文明採取敵意的思想,其實是西方某些無政府主義的思想根源。
從19世紀工業革命發展到一個極致程度時,歐洲已經出現了抵抗工業革命的思想,這群人稱為「盧德主義者」(Luddite),他們眼見工業革命綿長的生產線,正在宰制著人類的生活、將人性尊嚴踩在無生命機器之下踐踏,這是其思想的根源。這樣的運動直到21世紀的今天,依舊在西方社會蔓延。
例如,我們知道有「環保/生態恐怖主義」(Eco-terrorism),從原本的保護生態、保護動物一躍而成用暴力手段,來逼迫現狀的改變。英國著名導演泰瑞吉利安(Terry Gilliam)從一齣法國的靜態短片為本,書寫了一部透過穿越時空的奇想電影《未來總動員》(12 Monkeys, 1995),描寫一群動物保護恐怖份子,如何走極端用致命病毒毀滅人類,最終拯救了所有動物,卻讓人類只能躲在地底下苟延殘喘。看這部電影時,愛護動物、關心動物生命權的閱聽眾一定覺得有大快人心,卻也感到淡淡悲傷的一種複雜情緒
而對文明發展不信任、甚至厭惡、厭世而導致犯罪行為的,在近代史上相當多,美國著名的「大學航空炸彈客」(Unabomber)泰德卡辛斯基(Ted Kaczynski),就是一個明顯例子。他本身是個高智商的數學天才,卻因為預見人類未來將受到科技發展所宰制,個人自由與人權將會被電腦網路和基因工程所剝奪,所以斷然採取個人的革命。
他為了刊登自己長篇大論的論文《工業社會與它的未來》(Industrial Society and Its Future)在大眾媒體上,從1970年代末期開始郵寄郵包炸彈至他認為可能的高科技與基因工程發展機構,包括各大學頂尖機構和航空公司,直到1996年才被逮。
追蹤「大學航空炸彈客」本身就是一個對現代科技高度發展質疑與分析模擬的好題材,Discovery頻道特地為了這個案子,第一次拍攝實案影集,就叫做《緝兇:大學航空炸彈客》(Manhunt: Unabomber, 2017),透過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側寫分析(method of profiling)過程,來捕風捉影推測嫌犯的思考與邏輯,亦即用現在相當熱門的「行為科學」(behavioral science)作為破案的關鍵手段,而推理的過程中,我們也可清楚理解對科技高度發展抱持恐懼與不信任心態的全貌。
※首圖( 圖片來源/AP NEWSROOM)